较久之前好几个朋友就给我推荐说“洗牙”可以报销80%，建议我常去洗牙。我对这个说法有些怀疑，因为以前我洗牙都是自费的，没人告诉我可以报销，医院和医生都没说过。
我不愿意相信这个说法也源于心底朴素的认识，我认为医保一定是“雪中送炭”的制度设计，像“洗牙”这种明显带有保健性质的“锦上添花”，医保不应该有这么高的报销比例。
就在我将信将疑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一次坐公交车，车行至一个私立医院门口的公交站时，车里报站的喇叭打起了广告，大意是这所医院关于牙齿的很多治疗，报销比例80%起。我这才意识到80%的报销不是什么秘密，敢情地球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于是我抽了个空去了一趟某牙科医院，当然，主要是想去看看牙齿缺损的问题。看完牙齿缺损后，我顺便问了一下洗牙的事，挂号的护士说“洗牙”可以报销80%。
我心里总觉得这个事不对，“洗牙”这种人人都可以不定期去消费，而且没有任何“病程”标准的“治疗”，如果报销比例80%起，那国家的那点儿医保不就几下子被大家“洗”完了吗？
这点没出息的想法让我纠结了很久，我在医院的大厅里足足徘徊了半小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用医保去洗牙。不知道这个报销政策的时候，我自费洗牙，心甘情愿地掏钱；可是现在知道了，别人都在报销，再让我自费，我觉得憋屈，走报销吧，总觉得于心不忍。
后来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是啊，大家都在这样花费，我一个人花不花这笔医保根本无足轻重，我在内心狠狠地嘲笑了自己：“忧国忧民，你也配？”心里这么想着，我就去洗牙了。
洗牙的这一层“病人”很多，挂号时我说“洗牙”，护士给我排上了号并提醒我让主治医生查看我的医保报销比例。
轮到我时，我告诉医生“洗牙”，医生查看了我的医保，说可以报销80%，总费用1400多，我自己只要掏280元。我终于相信朋友们没有骗我。
我签了“知情同意书”，当然，那上面写的可不是“洗牙”，而是“医师诊断我有慢性牙周炎，需要做牙周基础治疗。”
我去医院医保处交了280元，“洗牙”就开始了，哦，是“牙周基础治疗”。“治疗”的过程跟我以前自费“洗牙”没什么不同，医生主要是拿一个高频振动的铁钩子往下勾牙石。
约半小时后治疗结束，给了一支可当牙膏使用的药。并约好十多天后的某日来做第二次“治疗”。
第二次治疗过程跟第一次差不多，还是用铁钩子勾牙石。
治疗完成后在医院医保处结账，并打印报销发票，我的报销发票如下：
发票我看不太懂，票面金额合计为1648元，但是发票上显示自付金额280元，医保统筹支付1120元，自付+统筹=1400元，至于多出来的248元到底谁出了，看不出来。但不管怎么说，我只花了280元就洗了牙，这是非常实惠的。
拿到报销单，我心里实在高兴不起来，我满脑子都是一个月前带母亲去做白内障手术的情景。
今年8月20日，也就是我千里迢迢从湖南回到甘肃老家的第二天，我就带母亲去当地医院看眼睛。门诊大夫简单诊断后认为白内障严重，需要手术。我因为要赶时间，当天就办理了住院，手术安排在第三天。
第二天早晨主刀大夫详细检查之后认为母亲的白内障处于发展初期，还没到应该动手术的时候，如果此时手术，那么手术对视力的改善并不大，现在左眼视力0.2，手术后至多提高到0.3，而且还不能保证，不像同病房别的病友可以提高到0.4、0.5，母亲视力模糊可能是因为近视或别的原因。
手术大夫很明白，农村人治病特别看重效果，这么个简单手术，钱花了，达不到效果，恐怕很难交差，他不想惹事。所以母亲被退回到门诊的收治大夫那里，要求重新诊断。
门诊大夫重新做了检查，并用近视镜给母亲做了视力矫正，矫正的结果很好，视力可以恢复到0.4、0.5，但是老太太戴上近视镜后头晕，适应不了。门诊大夫还是建议做白内障手术。
我综合判断后选择了不手术，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算下来总费用是1575.94元，医保报销147.7元，自付1428.24元，报销比例9.37%。
这些费用主要是第二天早晨做生化检查产生的，就是手术之前做的诸如“乙肝二对半”等检查，一方面是为查看身体状况，更重要的是为了固定身体证据，这是医院的常规做法。我虽然没意见，但心里也不痛快，如果前一天刚进来主刀医生就能先查看一下能不能做手术，这些钱就不用花了。
什么治疗也没做，什么药都没拿，加上门诊好几百元的检查费，这么一趟下来，我花了约2000元，就报销了147.7元。
回乡的路上，母亲为这2000元念叨了一路，一个劲地自责自己不该来。我理解母亲的心疼，她老人家75岁了，一年所有的收入不足千元，就是政府每个月发的80或85元的养老金（时多时少，父母从来没搞清楚过），每年还得交一笔医保金，去年是180元，今年涨到了220元，那么老人全年收入就只有800元了。这一趟医院，把她三年的收入拿走了，虽然这钱是我掏，但她心疼。
母亲病了有我掏钱，但是左邻右舍很多老人却没有母亲幸运。因为母亲的眼疾，我特意打听了一下村里的其他老人，发现得白内障的老人特别多，很多老人身体康健，年逾古稀还一刻不闲地干着农活（很多都是留守老人），但是眼睛模糊，看不清脚底下，经常磕磕绊绊，摔倒了爬不起来。
这几年做了白内障手术的老人也很多，我家门口“结巴爷”的二只眼睛都做了，一只是儿子掏的钱，一只是女儿掏的钱，每只眼睛总花费八千多元，自费六千多元，具体多少，他也说不清。他坐在我家炕头上打趣说：“我的这双眼睛可值钱了，花了一万二三千才弄好，比一头大黄牛还值钱。”
村里老人中能像“结巴爷”这样幸运的并不多，他家儿子女儿都比较会赚钱，出得起。出不起这钱的老人要么像瞎子一样活着，要么选择去民营医院“上当受骗”。
四伯父就被骗了。
市里的民营医院看准了农村老人白内障这个市场，他们组织人马走村窜户地进行宣传，以低价取得了老人们的信任，渴望光明的老人们翻箱倒柜拿出多年积蓄，纷纷去民营医院做了手术。四伯父就是被这样的宣传说动了心，自费四千来块做了一只眼睛。出院时，视力没有改善，医院连哄带骗把老人弄回了家，一个月之后视力比以前更差了。
我去四伯父家探望的时候，看到四伯母瘫痪在炕上，全凭四伯父照顾，而四伯父就像个瞎子一样，跌跌撞撞的，视力差到连锅盖都盖不到锅上去，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稳。对于二老，子女们也没少操心，反复送医院，一年药不断，可是子女们也得四处去打工，他们自己得生活，孩子们也得上学啊。
而二伯母就更惨了，她老人家是被眼疾活活疼死的。
最初是不是白内障我不知道，反正二伯母就像所有的农村老人一样，小病不去治，到最后变成了大病，治不起，也不能治了。活着的时候，二伯母身体康健，腿脚勤快，除了眼睛的这点问题，全身没有任何问题。等到痛的实在不行，去医院看的时候，当地医院已经束手无策了。医生建议去北京上海有名的医院试试，可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这么低的医保报销比例，试不起，老人也不愿意。最后的日子里，二伯母痛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就在院子里走，耗到灯尽油干。
想到故乡父老乡亲们的境遇，我对自己获得的优待感到深深的不安。
或许甘肃是个贫穷的省份，量力而行，医疗保健方面就应该差一些，农民是个医保缴费较低的群体，医疗上就应该更差一点。在医保福利方面，把不同的省份不同的群体拿来比较肯定是不合适的，根据效益优先的原则，有钱的地区，缴费多的群体就应该获得更好的福利。
可是湖南很有钱吗？2017年中央对地方一般性转移支付预算分地区看，四川、河南和湖南最多，分别为2330.64、2254.28、1787.45亿元。也就是说，湖南没有中央给钱就过不下去，湖南每年得到中央的转移支付比甘肃多多了。
我们个人的医保缴费很高吗？我算了一下，如果按照医生建议每年洗二次牙的频率，报销2240元，那么我个人的医保缴费是不够的，当然加上单位缴的就绰绰有余了。但我的乡亲们，个人年缴费220元，也不少了。
我不知道在甘肃是不是“洗牙”也可以有很高的报销比例，也不知道在湖南，是不是农民做白内障手术也可以有80%以上的报销。我无意深究这些。
我不想为谁鸣不平，我只是可怜我的那些父老乡亲。
我只希望，在我们一部分人的生活变得更美好的时候，我们也能多考虑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我只希望这些贫困的老人在残存的人生岁月里能用稍微清晰的眼睛来凝视这个世界的善良和慈悲。
特别声明，我去的不是小诊所，不是民营医院，是公立的三甲大医院。洗牙报销的，不是这一家，而是普遍都是这样，我几个朋友都是在不同的公立三甲医院洗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