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赏】【官方番外】第一弹——何侠篇
作为归乐国鼎鼎有名的官二代，小敬安王何侠在都城之中即便学那螃蟹横着走，也无人敢置喙一句。
当然，何侠并非一名普通的官二代。
他老子乃是当今归乐王的兄弟，将会继承王位的肃王子是他堂兄，继承了归乐王族血脉之中的三分潇洒分流，三分俊逸洒脱，加之以他自己那两分的多情，两分的才华，幼年何侠一直有一个伟大的梦想：
终有一日，我何侠将风靡整个归乐，制霸四国！
长大成人，继承家业，青出于蓝，当上敬安王，成为朝廷重臣，迎娶天下最美的女子，走上人生巅峰！
想想，还有那么一点小激动呢。
只可惜，理想如此丰满，现实如此骨感。
书斋里，何侠永远是以学渣的身份出现的。
老先生拉着他的手，用戒尺点着他的头，颇有几分痛心疾首：“敬安王乃是国之栋梁，为我归乐费尽心力，怎生老天如此不怜惜，竟……竟……”
竟生出何侠这么个儿子来！
真是丢光了祖宗的脸，叫他们蒙羞啊！
可惜这话无法宣之于口，叫奉旨来教书的老先生憋屈不已。
何侠一只手摊着，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先生看着好生面熟，是上个月那个先生吗？”
“……你！”
老先生气了个倒仰，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小，半晌没说出话来。
书斋之中，王子何肃也在，早已经对这般场面见怪不怪了。
身边两个小书童小声嘀咕起来：“你说这先生会不会被逼走？”
“怕是会。”另一个接话，道，“这都第几个了？”
第几个？
何侠也不知道，他对着老先生露出漂亮的八颗牙齿，得体一笑。
老先生似乎被这毫不在意的一笑给刺激到了，终于忍无可忍，扔下戒尺便走：“这书没法儿教了！”
屋内人，尽皆无声，面面相觑。
有几个纨绔子弟，心有余悸地对着何侠伸出了大拇指：哥们儿你真牛，又逼走了一个！
何侠哈哈大笑起来，眼底颇有几分得意。
可看在何肃眼底，却多了几分难言的味道。
敬安王世子何侠，平日里谁不夸一句“绝顶聪明”？
人皆断言，他日后必定是这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便是肃王子，若没有个“王子”的名头，怕也不比何侠好。
所有将要教何侠的先生们，都以为这定会是个好学生。
谁料想，见面了才知道，竟是个小小顽童，真真一混世大魔王，叫人伤透脑筋！
方才，先生正念着“之乎者也”，这小子竟然直接一个呵欠，埋头就进了书堆里，一看就知道是神游天外，直接睡着。
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老先生即便是泥糊的人，也有几分气，能不跟何侠计较吗？
由此一来，才有如今先生又被逼走的这一出。
何肃想起来，不由的叹气：“你啊……”
“肃王子何必忧愁？不过是个教书的臭老头子罢了。”
何侠满脸的不在意，摆了摆手，优哉游哉地坐回自己位置去。
年纪小小的何侠，早知道自己聪明绝顶。
寻常人三天才能看完的东西，他三个时辰就能看完，并且近乎过目不忘。
所以何侠一直在想，天才千万不能太努力，否则叫这天底下庸俗之辈哪里上吊去？只怕是悬崖上一排排都是人，还有一大拨找不到地方跳呢。
他看着满桌的书，瞅了那边似乎为这状况头疼的何肃一眼，淡淡笑了笑，又埋头睡觉去了。
等过了时辰， 何侠便自动醒来，看先生去了久久不回，他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同何肃告别的时候，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肃王子，又是我搅扰了先生……”
何肃长叹：“你天资聪颖，合该好好叫个人来管教管教你，叫你知道什么叫上进！”
“上进？”何侠一脸疑惑，“可以吃吗？”
何肃顿时噎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何侠哈哈大笑，没把何肃这话当一回事，转身就回了敬安王府。
然后，小敬安王便明白了什么叫“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讲”。举头三尺有神明，报应啊，来得真是快……
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何侠坐在书案前，看着眼前这新来的小丫头。
瘦瘦小小的一团，虽然外面新裹了一层柔软的狐裘，却也遮不住单薄的身躯，反而越发衬得一张小脸雪白。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镶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黑水银似的眸底光华闪烁。
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可何侠一时不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
敬安王妃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半是喜欢半是爱怜地摸着小姑娘额前有些凌乱的发，而后转眸对何侠道：“大雪的天，这孩子在府门外，与咱们府中有缘……”
后面他娘还说了什么话，何侠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盯着白娉婷，上下审视。
第一印象：太瘦。
第二印象：不好看。
第三印象：大雪天出现在我们府门口，便算是有缘？他娘到底什么逻辑？
何侠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他看着这小姑娘，半天没说话。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说，白娉婷便算是入了府了。
平心而论，一开始何侠不喜欢她。
他何侠自诩温柔风流，俊逸潇洒，他日必能迷得万千少女神魂颠倒，一个豆芽菜一样干巴巴的小家伙，怎么符合自己迎娶天下第一大美人的目标？只是王妃实在耳提面命，叫他不许欺负小姑娘，何侠简直为之气结，对这小丫头越发没好脸色。
更糟糕的是……
“娘，为什么我要带她去上学？”
何侠听完王妃的话，终于忍不住咆哮了。
小小的白娉婷就站在一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仿佛什么也不知道，无辜到了极点。
王妃最喜欢的就是白娉婷这般的乖巧，按着何侠的说法，一见了可爱的姑娘就挪不开步，所以敬安王负简直快成了收容所……不， 何侠的内心是崩溃的：“娘，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吗？”
敬安王妃柔柔一笑，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样。
她笑着点点了头，何侠一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娘？”
“没商量。”
王妃淡定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何侠石化。
王妃拉过身边的白娉婷，叫她拽着何侠的袖子，站到旁边去，而后俯身弯腰，点着小姑娘白皙的额头，温柔如水：“娉婷乖，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少爷一起去上学，仔细盯着他，但凡他不听话，你便告诉先生，再不行回来告诉我，明白了吗？”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似乎明白了，小手拽着何侠一片袖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何侠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娘，我真想把膝盖骨挖给你。
从此以后，何侠水深火热的人生，拉开序幕。
后世的史官们，总是用一种带着崇敬的笔触，去描绘独属于何侠的传奇，然而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何侠的改变，是从他身边多了一个小跟班开始的。
这个小跟班，名为白娉婷。
又是一日，书斋。
何侠嘴角抽搐，几乎痛不欲生地坐在位置上，手里捧着书，埋着头，只假装专心致志。
白娉婷跪坐在他身侧，眸光流转，看了他半晌，终没忍住，轻轻道：“少爷，书拿倒了。”
少爷，书拿倒了。
这声音虽轻如鸿羽，可在只听得见翻书声和呼吸声的书斋之内，却是无比清晰。
早已经去归乐王面前告了何侠一状的老先生，原本站在窗边，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感叹人生几多忧愁欢喜，滋味百般：一句话，何侠这小子犯在自己手里，总有一日捏不死他！
谁料，内心正暗爽时候，听得背后这样轻轻的一句：书拿倒了！
“嗡！”
老先生脑海深处的那一根弦，陡然崩掉！
电光石火之间，老先生豁然回头，断然喝道：“何侠！”
才回过神来的何侠手一抖，还没来得及把手中的书给调整回来，就发现那老先生已经扭头来看自己了，他顿时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先生，我……”
“罚抄写《兵法》一百遍！”
老先生毫不留情，对何侠这等混世魔王，就是要心狠手辣。
说完，老先生得意一笑，而后赞赏地瞧了白娉婷一眼：“孺子可教，小姑娘是个靠谱的。”
何侠无语，也就一“呵呵”。
白娉婷简直是他的灾祸……
他扭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白娉婷却依旧是一脸无辜，眨眨眼，并不说话。
望着这样似乎不含任何杂质的清澈眼神，何侠有一万的脾气，此刻都消减干净，半点火气也不留了。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忽的平静下来，一时之间巴不得掐死了自己。
挫败地揉着自己的额头，何侠自暴自弃：“我真是怕了你了，抄书，抄书！”
于是，白娉婷主动将文房四宝摆好，就守在一边看何侠写字。
何侠漫不经心，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提了一管湖笔，让笔尖舔饱墨，便落笔写字，也根本不用翻书。
经史子集，全在他何侠脑子里呢。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而不畏危……”
下面是什么来着？
何侠忽然之间不记得了，他笔尖一顿，皱了眉头。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
何侠一怔，回首一望，便见到白娉婷两瓣菱唇微启，口中所言，正是后面被他遗忘了的内容。
“你……你会？”
在他话出口的瞬间，何侠仿佛看见一道带着笑意的幽光，从白娉婷眼底闪过，快得像是自己的错觉。
白娉婷微微垂首，檀唇轻启，只一句：“不久前听少爷读过，因而记得。”
“吓！”
周围顿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不少人都被吓坏了。
何侠也被吓住了，愣愣道：“我过目成诵，必定只读过一遍……”
那这小丫头，必定也只听过一遍。
书斋之中，墨香氤氲，风吹进来，翻动了书页，哗啦啦地一片响。
何侠目光微微呆滞地看着眼前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想起敬安王妃那良善无比的笑容，再一看白娉婷平静的脸色，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做，可那乌黑的眼仁轻轻一转，又仿佛她什么都知道……
风拂过来，何侠觉得，自己背心有些发凉。
今日出门一定穿少了，明日怕得裹着锦被出来了……
寒冬腊月天，何侠内心淌血，转瞬成冰。
“少爷，书抄漏了一个字。”
“少爷，您昨日忘了写先生出的对联。”
“少爷，肃王子府今日有先生讲兵法……”
“少爷，您该练剑了……”
“少爷……”
……
何侠一脸血，无语望娉婷：“我能歇歇吗？”
在敬安王府里将养过身子，白娉婷也不像是刚入府时候那般瘦削，看着脸蛋终于有了几分血色，透出几分骨肉均亭的曼妙来，她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碟子，轻轻朝着窗外井口里一投，便听得“咕咚”一声入水的轻响，想必瓷碟已经沉入了井底。
这是白娉婷最喜欢的游戏，这时候的她，心情往往不错。
她回首来，微笑，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少爷说明日要带娉婷踏青去。”
“……好……吧……”
何侠扶额，无奈摇头，心里却暗道一声见鬼：原本只觉得这小丫头姿色一般，怎的现在见了她笑，自己就心神荡漾，什么原则都没了？
原本，他不是打算好了，半个字也不写的吗？
失策，失策啊！
何侠也是服了自己，这是要成为学霸的节奏呀！
他低头，奋笔疾书，落笔之时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好一阵气势逼人！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白娉婷：“少爷，这一联平仄差了。”
何侠：“……”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何侠真觉得自打有了白娉婷，自己的世界就变了一个模样。试想一下，有这么一个丫头，记性比你好，文采比你漂亮，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四书五经样样都能，礼乐射御书数她就没比自己差！
天知道，现在书斋之中，那老先生现在最喜欢的便是白娉婷。
王孙公子十数人，无人堪与白娉婷一较高下！
老先生怜惜白娉婷高才，竟收了她做一女徒弟，真真是归乐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叫众人为之咋舌。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弱于一女流之辈？
被刺激了个半死的何侠，终于见不得白娉婷那淡淡模样，痛下决心：不管怎么说，怎么也不能被自己的侍女打败吧？
想想自己昔年高尚的人生理想，何侠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动力。
称霸归乐，干掉东林，拳打敬安王妃，脚踢镇北王府，威震四国，迎娶……
迎娶谁呢？
何侠忽然有些迷惘起来。
春去秋来，不知多少个冬夏。
昔日的少年们渐渐长大，初见时被何侠嫌弃的豆芽菜也出落成了亭亭少女。
何侠忽然喜欢上了那种感觉，可以肆无忌惮地拉着白娉婷出去游玩，他舞剑，她抚琴，冬夜里推开了窗户，两个人一起缩在暖烘烘的锦被里，望着窗外星月漫天……
原本懒懒散散的少年，终究没负了自己聪明才智，转眼之间才学制霸书斋，一枚学霸在归乐国土上冉冉升起！
不知什么时候，何侠已成为整个归乐所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梦中情人……
咳，不过何侠可不承认这是自己当年的目标。
到如今，他只在白娉婷面前晃荡，摆出一副翩翩少年风流姿态，若是旁人见了，必定尖声惊叫，早扑了上来。
可如今，他咳嗽了无数声，窗内人依旧埋首书卷，只作不知。
暗恨咬牙，何侠心道白娉婷若是看不见，自己今日不就白穿了这一身吗？
“娉婷，娉婷——”
“嗯？”
窗内的白娉婷终于抬起了头来，看着他。
何侠站在窗边，手中折扇一展，笑道：“你可知，谁是这世上最风流俊俏之人？”
白娉婷正思索至关键处，皱着眉，起身走到窗边来，勾唇：“归乐第一流，非少爷莫属；可这天下何其大，英雄何其多？闻说东林王族有镇北王楚北捷，乃是当世名流之一，更与少爷并称。或恐，此人可与少爷一比。”
“哈！楚北捷？”
何侠原本以为自己身边的小丫头，怎么也该向着自己，没料想竟然是个胳膊肘朝外拐的，顿时气得一口血憋在心头：“娉婷，少爷我便如此不堪吗？”
白娉婷双手压在窗棂上，缓缓将窗合拢，抬眉巧笑：“下次少爷挑个好时候来，定然是娉婷心中当世第一名流公子！好走不送。”
语罢，只听得“吱呀”一声，两扇窗户已经合拢。
风萧萧兮，枯叶满地。
何侠只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他站在紧闭的窗前，不由得紧握拳头，恨恨咬牙，朝着里头便喊：“楚北捷，不过蝼蚁！哼，小爷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什么楚北捷，能跟自己比？
额，等等，楚北捷是谁来着？
何侠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他抓了抓自己头发，皱紧了眉头。
“想不通，算了，管他是谁，先记上一笔！”
何侠回了自己的房间，掏出一个小本子来，封皮上赫然一行大字：情敌必须死！
翻开来，里头一行行杀气凛然的草书，乃是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
“义勇将军府陶安，觊觎我娉婷，坏人！”
“王嫂看我娉婷目光不善，坏人！”
“肃王子府看门狗敢吠我家娉婷，找个时间拖出去打它一顿！”
……
一行行字，一行行杀气，或者……
傻气。
何侠翻看着这一本厚厚的册子，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大部分觊觎娉婷的人都已经被自己打残，再不敢跟自己争夺。
如今，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眉头忽然皱了皱。
只因为，最后这一页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何肃。
“哼……”
何侠撇了撇嘴，冷哼一声，提笔便落字，在另一页上写下大大的一行字：“东林镇北王楚北捷，大魔王！”
“啪。”
收笔，随手一扔，何侠双手捧起这一本书来，吹一口气，阴测测地笑了。
远在东林的楚北捷，尚还不知自己平白多了“宿敌”，只觉得背心一寒，暗自嘀咕：这还没到冬天，怎就凉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