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
李微敖现在仍然很享受做记者的生活:“我个人确实越来越喜欢做记者了,可以从中得到快乐。”由于在汶川地震报道中表现出色,十年前,他没有面试就直接进入了《财经》工作。“汶川地震给我的影响和改变真的很多。”李微敖说。地震发生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当记者,结果地震后做记者持续至今。
李微敖每年都要回访灾区,十年间从未间断。他注意到灾后重建中的腐败情况——一些官员把灾后重建的款项塞进了自己的腰包。经过多方调查,李微敖写下《川震肃贪录》,揭露重建工作中的腐败问题。
《大河报》特稿记者朱长振在震区采访。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十年后再回忆这场地震,我们应该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大河报》记者朱长振对自己汶川地震中的报道并不满意,因为“都是很常规的稿子,记录不了历史”。他在都江堰采访时想到选择十户失独家庭年年回访。“一个家庭最重要的就是孩子,这十户家庭都是孩子死了,夫妻俩还活着,房子财产什么都没了。”
朱长振最牵挂的是李学、贾益琴一家。女儿李佩在地震中去世之后,两人一直没有走出失去孩子的痛苦。贾益琴和李佩都爱美,地震发生前的那个周末,贾益琴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和李佩商量好轮换着穿。李佩穿上白鞋去了学校,却再也没有把这双鞋穿回来。
地震发生后的前五年,贾益琴基本上都是在女儿的坟前度过的,她每天坐在那里和女儿说话,性情逐渐变得十分古怪。李学看出了妻子的变化,但他回避和妻子的沟通,两人的婚姻眼看着就要走到尽头。
朱长振找到北大心理系的徐凯文教授,请他帮忙分析这些失独家庭应该如何走出阴影。2016年,朱长振将徐凯文教授带到贾益琴家中,给他们做心理疏导。即将破裂的婚姻逐渐恢复,贾益琴变得开朗起来,李学对她呵护有加。朱长振再去的时候,一家人兴奋地告诉他,他们准备去做试管婴儿。他感到十分欣慰:“这也是我作为一个记者,关注这些家庭的意义所在。”
汶川地震十周年回访是卫毅一直以来的心愿。2018年,卫毅又一次来到北川,寻找曾经采访过的人们,听他们讲述十年来的变化。这次,他的报道聚焦于“心理”:“地震对人心理的摧毁是缓慢的,持久的,几乎永远存在的,完全逃脱出来是不可能的。”
灾区的人们不大愿意再谈论地震,那些名字中带“震”字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改名了。更多时候,卫毅选择做一个陪伴者和倾听者,自然地去听对方的讲述。
2018年,卫毅回访北川。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除了回访,对汶川地震的纪念还以其他方式进行,前《南风窗》副主编张良决定用写书的形式记录这场地震。相比动态的新闻和孤立的故事,他更关心社会关系摧毁之后的重塑,更想做出全景式的记录。
想要完成这样一部著作,工作量是巨大的。正式采访之前,张良阅读了至少几百万字的资料。那时他已经离开媒体圈两年,转行从事公关行业。起初,他利用周末的时间飞往映秀采访,后来干脆辞职,一门心思扑在这本书的采访和写作上。
张良用自己的积蓄承担起了写作这本书的所有费用,由于资金问题,原计划五年的采访不得不在三年时结束。三年里,张良采访了170余位亲历者,整理出80多位当事人的口述资料。家中的墙上贴满了各种线索和图片,他要对采访进行交叉验证,保证记录的准确性。他把这件事比作警察破案:“因为需要完整的证据链。”
在地震发生五周年后,张良的《汶川地震168小时》终于出版。168小时恰好是七天,在民间传统的“头七”里,死者的魂魄会在这一天返乡。168小时,是对汶川地震最深切的哀悼和最长久的纪念。
题目下方的一行小字,印在黄色的封皮上格外显眼:“不要忘却啊,不要忘却!”
(文中杨洪为化名)
(郭琛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