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广东佛山一名23岁女孩疑被其上级主管强奸后死亡,死因为麻醉药七氟烷中毒致急性呼吸、循环功能障碍。随后,为验证七氟烷能否“一捂就晕”,江苏无锡某医院的一名产科医生在微博上发布实验视频,以身试药,引发广泛争议,她本人称,自己使用的七氟烷是“很久以前”通过网上药店凭处方购买的,目前该“正规途径”已经被封。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了解到,七氟烷作为一种吸入性全身麻醉药,属于较为特殊的处方药。通常情况下,只会出现在医院的手术室中,而不会出现在门诊药房、线上或线下药店。
直至发稿,佛山女孩死亡案和产科医生试药风波中的七氟烷来源,仍然没有更详细的答案。
对于七氟烷属于哪一类管制药品、是如何进行管理的、流通环节中有哪些监控死角,多名熟悉药品的专业人士受邀进行了探讨。
七氟烷并非管制类麻醉药品,但仍属高警示处方药
澎湃新闻此前从佛山受害女孩的家人处了解到,受害者当晚和嫌疑人等吃完宵夜后,去KTV唱歌喝酒。凌晨2点,嫌疑人先在一家公寓酒店开房,约十分钟后扶着喝多的女孩进入酒店。凌晨5时许,嫌疑人外出后返回,发现女孩昏迷不醒后报警。当警察和医护人员赶到现场时,女孩已死亡。
一名三甲医院的麻醉科医生介绍,少剂量使用麻醉药时,会出现短暂的兴奋期,如果加大用量,人会进入各器官的抑制期,达到深度麻醉状态。如果药量较大,可能导致呼吸循环的最终抑制,进而导致死亡。
佛山市公安部门出具的鉴定材料显示,受害者因七氟烷中毒导致急性呼吸、循环功能障碍而死亡。
国家药典委编著的《临床用药须知》显示,七氟烷在吸入式全身麻醉药中起效时间快,让肌肉松弛的能力明显大于其他氟烷式麻醉药,
多名药剂学专家表示,七氟烷作为麻醉药,与国家特殊管制的麻醉药品概念不同,没有被纳入国家现有的《麻醉药品品种目录》中。而目录中的麻醉药品则会受到非常严格的监管,国家也出台过专门的管理条例对可能出现的违法行为进行约束。
北京安贞医院药剂科主任医师魏国义解释,制定该目录的标准之一,是药品是否具有成瘾性。即进入目录的麻醉药品主要是耐受性药品,也可以称之为成瘾性药品。比如阿片类的镇痛药,再比如芬太尼。这些药品的使用,会让人产生精神和身体上的依赖性,而七氟烷则不会。
武汉市某三甲医院的一名药剂师告诉记者,麻醉药的含义重在药理作用,而麻醉药品属于法律层面的概念。也就是说,有麻醉作用的药,不一定都属于麻醉药品,也就无需依据麻醉药品的要求进行管理。
一家三级综合医院的药剂科主任举例说,麻醉药品注射剂用过的每一只空安瓶,都要进行记录和回收,有卫健委指定的麻醉药品采购平台,需要严格备案,从采购到配送的监管都非常严格。而七氟烷等麻醉药就不存在类似的强制规定,根据手术需求准备用药即可。
不过她表示,麻醉药仍属于高警示药品,如果误用可能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因此,高警示药品与其他常规处方药相比,在审核、用药方面会相对严格一些。
记者发现,由中国药学会医院药学专委会发布的《高警示药品推荐目录》(2019版)中,除了麻醉药,还包括口服降糖药、高渗氯化钠注射液(正常浓度的氯化钠注射液俗称生理盐水)等。发布方曾强调,基于国内的用药安全现状,有必要针对每种高警示药品研究和制定用药错误防范策略。
值得注意的是,这只是一份行业参考标准,行政制约能力值得商榷。魏国义提到,这类高警示药品的管理办法一般由各省市或医疗机构自行制定。
“其实任何处方药如果随便给病人自行使用,都是有风险的,更不要说滥用。”前述某三甲医院的药剂师说。她认为,如果将所有麻醉药都纳入强制严管的麻醉药品进行管理,可操作性也不强。
曾有医务工作者私带七氟烷等麻醉药出售
以身试药、将自己用七氟烷捂晕后,产科医生曾发布微博解释,自己原本打算用七氟烷给狗做绝育手术,后来因为狗患病去世,麻醉药就被剩下来了。而七氟烷是她通过网上药店购买的,有药师开具专门的处方和支付凭证:“我告诉他我的用途,他就给我开了。”该医生还称,目前该购药“途径”已被封。
那么,七氟烷等麻醉药通过网络进行交易是合法的吗?根据2019年最新修订的《药品管理法》,除了疫苗、血液制品、麻醉药品、精神药品、医疗用毒性药品、放射性药品、药品类易制毒化学品等国家实行特殊管理的药品之外,其他处方药已放开了网络销售的限制。不过,麻醉药等高警示药品应如何监管,药品管理法并未详细提及。
为了进一步规范药品网络销售行为,2020年11月,国家药监局也曾公开征求过《药品网络销售监督管理办法》意见,目前相关办法仍未正式出台。
“网售处方药一直处于很尴尬的境地。”一名长期关注医药的人士说,尽管网售处方药确实存在,但也没人敢轻易售卖麻醉药,第一风险大,第二市场份额小,他此前也从未听过网售麻醉药等高风险药品的案例。
那么,实体药店有可能流出七氟烷吗?该医药人士介绍,药店按理说也是处方药凭处方购买,但实际上很多药店除了严管抗生素药品以外,其他大部分处方药都可以轻易买到,他认为这与医疗机构对处方的管理模式有关。
此外,前述武汉某三甲医院的药剂师还提到,在普遍重医轻药环境下,药店药师的业务水平也良莠不齐,“能不能做好用药指导的工作,不好说,包括医院药师,他们承担了很多最基础的调剂工作,用药指导没有时间去做。”
如果流出场所是医疗机构,可能性又有多大?该药剂师认为基本不可能。她指出,医院不可能给患者开出麻醉药的处方,也不可能让他们自行将药带出院外。前述三级综合医院的药剂科主任也确认,患者是不会在医院的任何环节接触到麻醉药。
不过,近年来确实出现过医生甚至实习生私自从医院带出麻醉药及麻醉药品的事件。2017年,安徽省蒙城县中医院医生赵某多次向他人出售七氟烷等药品,致使出现奸淫妇女等恶性事件。2019年,上海多名麻醉科医生涉嫌将过量的麻醉药品分带售卖给病人。2020年,四川川北医学院附属医院一名麻醉学专业实习生,从手术室偷出麻醉药给女友吸食,有专家推测该麻醉药为七氟烷。
令人担忧的是,即使是受到严格管控的麻醉药品,也存在管理上的疏漏。2021年2月20日,北京大学第三医院主任药师杨毅恒在一场线上药学培训会上分享,去年9月对某一线城市40家医院麻醉药品的专项检查发现,麻醉药品的处方管理存在格式不统一、药品批号登记混乱、残余量与登记数量不符等情况,导致达不到精准溯源的要求。此外,部分医院的麻醉药品没有按要求保存在带锁的柜子里,以及空安瓶没有及时销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