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之际,彷彿不是满室漆黑对衬那光,而是那光强调了老师拖鞋的影子,影子被照进来,拖得长长的,直到没入黑暗之中。而黑暗无所不在,彷彿老师的鞋可以乘着黑暗钻过门缝再无限地偷进被窝来,踢她一脚。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她听见门被悄悄打开的嘶嘶声,卧室的主灯崁灯投射灯同时大亮,门随即被用力地推到墙上,轰地一声。先闪电后打雷似的。老师快手快脚爬到她身上,伸进她的裙子,一摸,马上乐呵呵地说:我就知道妳骗我,妳不是才刚刚过生理期吗。思琪疲惫地说:对不起,老师,我今天真的累了。累了就可以当说谎的孩子?对不起。
老师开始喀喀折着手指。也没有去冲澡,闻起来像动物园一样。他开始脱她的衣服,她很诧异,从不是她先脱。老师胡渣好多,跟皱纹相互文,就像一种荆棘迷宫。她开始照往常那样在脑子里造句子。突然,句子的生产线在尖叫,原本互相咬合的轮轴开始用利齿撕裂彼此,输送带断了,流出黑血。老师手上的东西是童军绳吗?把腿打开。不要。不要逼我打妳。老师又没有脱衣服,我为什么要打开?李国华深深吸了一口气,佩服自己的耐性。温良恭俭让。马总统的座右铭。好险以前陆战队有学过,这里打单结,那里打平结。她的手脚像溺水。不要,不要!该露的要露出来。这里再打一个八字结,那里再打一个双套结。她的手腕脚踝被绳子磨肿。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没错,像螃蟹一样。不能固定脖子,死了就真的不好玩了。
不要,不。房思琪的呼叫声蜂拥出脏腑,在喉头塞车了。没错,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盯着架上的书,开始看不懂上面的中文字。渐渐听不到老师说的话,只看见口型在拉扯,像怡婷和我从小做的那样,像岩石从泉水间喷出来。太好了,灵魂要离开身体了,我会忘记现在的屈辱,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又会是完好如初的。
完成了。房妈妈前几天送我的螃蟹也是绑成这样。李国华谦虚地笑了。温良恭俭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
这次,房思琪搞错了,她的灵魂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了。
过几天,郭晓奇家的铁卷门被泼了红漆。而信箱里静静躺着一封信,信里头只有一张照片,照的是螃蟹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