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婷常常半夜惊跳起来,泪流满面地等待隔牆闷哼的夜哭。房妈妈不回收思琪的东西,学期结束之后,怡婷终于打开隔壁思琪的房间,她摸思琪的陪睡娃娃,粉红色的小绵羊,摸她们成双的文具。摸学校制服上绣的学号,那感觉就像扶著古蹟的围牆白日梦时突然摸到乾硬的口香糖,那感觉一定就像在流利的生命之演讲裡突然忘记一个最简单的词。她知道一定有哪裡出错了。从那一刻开始失以毫釐,以至于如今差以千里。她们平行、肩并肩的人生,思琪在哪裡歪斜了。 ——P28~P29
蓝字:「我必须写下来,墨水会稀释我的感觉,否则我会发疯的。我下楼拿作文给李老师改。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牆上。老师说了九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溺水。可以说话之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有一种功课做不好的感觉。虽然也不是我的功课。老师问我隔周还会再拿一篇作文来吧。我抬起头,觉得自己看透天花板,可以看见楼上妈妈正在煲电话粥,粥裡的料满满是我的奖状。我也知道,不知道怎么回答大人的时候,最好说好。那天,我隔著老师的肩头,看著天花板起伏像海哭。那一瞬间像穿破小时候的洋装。他说:『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我心想,他搞错了,我不是那种会把阴茎误认成棒棒糖的小孩。我们都最崇拜老师。我们说长大了要找老师那样的丈夫。我们玩笑开大了会说真希望老师就是丈夫。想了这几天,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欢老师,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我是从前的我的赝品。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红字:「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第一幕:他硬要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P29~P31
她们说:「我们一辈子要把中文讲好就已经很难了。」她们很少在人前说心裡话。思琪知道,一个搪瓷娃娃卖弄聪明,只会让容貌显得张牙舞爪。而怡婷知道,一个丑小女孩耍聪明,别人只觉得疯癫。好险有彼此。否则她们都要被自己对世界的心得噎死了。 ——P34
她后来才了解,说婚礼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意思不但是女人裡外的美要开始走下坡,而且暗示女人要自动自发地把所有的性吸引力收到潘朵拉的盒子裡。她和一维的大双人床,是她唯一可以尽情展演美貌的地方。 ——P39
思琪她们很久之后才会明白,李老师是故意任晞晞笨的,因为他最清楚,识字多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P44~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