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起胆子问他:「做的时候你最喜欢我什么?」他只答了四个字:「娇喘微微。」思琪很惊诧。知道是红楼梦裡形容黛玉初登场的句子。她几乎要哭了,问他:「红楼梦对老师来说就是这样吗?」他毫不迟疑:「红楼梦,楚辞,史记,庄子,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这四个字。」一刹那,她对这段关系的贪婪,嚷闹,亦生亦灭,亦垢亦淨,梦幻与诅咒,就全部了然了。 ——P150~P151
美丽总之是孤独。在这爱裡她找不到自己。她的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是根本没有人的孤独。 ——P151
思琪在想,如果把我跟老师的故事拍成电影,导演也会为场景的单调愁破头。小公寓或小旅馆,黑夜把五官压在窗上,压出失怙的表情,老师总是关灯直到只剩下小夜灯,关灯的一瞬间,黑夜立刻伸手游进来,填满了房间。黑夜蹲下来,双手围著小夜灯,像是欲扑灭而不能,也像是在烤暖。又不是色情片,从头到尾就一个男人在女孩身上进进出出,也根本无所谓情节。她存在而仅仅占了空间,活得像死。又想到老师最喜欢幻想拍电影,感觉到老师在体内长的多深邃的根。 ——P151~P152
生日当然不是一种跨过去了就保证长大的魔咒,可是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长大了,她的心事就算是喂给一个超级黑洞,黑洞也会打出一串凌乱的饱嗝。更何况黑洞就在她裡面。大家都说她太白了,白得像石膏雕塑。她总是会想像一双手伸进去自己的肚子,擦亮一支火柴,肚子内壁只刻著那句老师对她说的:「雕塑,是藉由破坏来创造。」 ——P156
毛毛突然明白为什么觉得这人奇怪,也许世界对他太容易了,他又不像伊纹宁愿自己有罪恶感也不要轻慢别人,一维的毛病就是视一切为理所当然。马上想到伊纹说她为什么不喜欢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伊纹说:「古典这两个字,要当成贬意的话,在我的定义就是:视一切为理所当然。」这人真古典。 ——P161
怡婷在卡片上写道:「好像从小我们就没有跟对方说对不起的习惯,或者是没有要说对不起的机会。很难开口,我只好在这裡向你道歉。但是我也不是很确定自己要对不起你什么。其实,我听见你夜哭比谁都难受,可是我不理解那哭的意思。有时候面对你,我觉得自己好小好小,我好像一个沿著休火山的火山口健行的观光客,而你就是火口。我眼睁睁看著深邃的火口,有一种想要跳下去,又想要它喷发的欲望。小时候我们夸夸谈著爱情与激情、至福、宝藏、天堂种种词彙的关系,谈得比任何一对恋人来得热烈。而我们恋爱对象的原型就是老师。我不确定我嫉妒的是你,或是老师,或者都有。与你聊天写功课,我会发现你脸上长出新的表情,我所没有的表情,我心裡总是想,那就是那边的痕迹。我会猜想,如果是我去那边,我会不会做得更好?每次你从那边回来,我在房间听你在隔壁哭,不知道为什么,我连你的痛苦也嫉妒。我觉得那边并不在他方,而是横亘在我们之间。如果不幸福,为什么要继续呢?希望你早点睡。希望你不要再喝酒。希望你不要酗咖啡。希望你坐在教室裡听课。希望你多回我们的家。说『为你好』太自以为是了,但是我觉得你在往陌生的方向前进,我不确定是你丢下我,或其实是我丢下你。我还是如往常般爱你,只是我知道自己现在对你的爱是盲目的,是小时候的你支持著我对现在的你的爱。可是天知道我多么想了解你。十八岁是大日子,我唯一的愿望是你健健康康的,希望你也许愿自己健健康康的。很抱歉前几天说了那么重的话。我爱你,生日快乐。」 ——P162~P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