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一向自认为是象棋高手,杂棋冠军。
说开了就是最拿手是象棋,然后其他各类棋种均有涉猎,甚至包括陆战棋、飞行棋、跳棋、五子棋、斗兽棋……
我本想把宋长风的提议修正为下盘中国象棋,但是想来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中国象棋,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应战,但是丑话也都说在了前面:“宋总,国际象棋我也就只知道怎么走而已,您可别见笑。”
宋长风笑着挥手说自己也是三脚猫功夫,然后从架子上拿下棋盒。
棋局一拉开,我们就都专注其中,不再多言。
国际象棋的起源至今说法不一,有关起源的传说有各种版本,比较可靠的说法是它是由古代印度人发明的,原型是一种叫做恰图兰卡的棋,其中有四种棋子:步兵、骑兵、战车和大象,正好反映了古代印度军队的组织结构。恰图兰卡进一步发展就成为沙特兰兹,在棋子和规则上有大规模的改进,并开始在中亚各民族广为流传。然后这种游戏通过贸易、战争和宗教等多种渠道,由东方向西方传播,在11世纪末已风靡欧洲各国。而有趣的是,国际象棋——chess这个名词也是由波斯语和阿拉伯语组合而成的,意为将死对方的王,这多少也说明了它的传播路线。
尽管更多的人相信它起源于东方,但它的演变史以及发展史使我们不得不承认,它是在西方尤其是欧洲定型并流行开来的。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对它进行了一次大的改革,例如原先的大臣被浪漫的法国人改为王的配偶——后,连性别也变了;一些棋子改变了走法,行棋速度明显变快。到了15世纪末,国际象棋进化为目前的格局和棋制。当时它与骑术、游泳、射箭、击剑、狩猎、作诗并列成为骑士教育的七大必修科目。18世纪,人们把在棋盘上凶猛的进攻和大无畏的弃子看成是勇敢的表现,而不敢接受弃子或防守的一方被认为是怯懦的。
当然,这种骑士风格的弈棋理念和完全不重视防守的战略思想早已经被现代理论所淘汰。
国际象棋最早传入我国是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因其走法与中国象棋有着相似之处,为了与中国象棋区分开来,我们在前面加上“国际”二字,称其为国际象棋。
我与宋长风的三局对弈,两负一胜,但是我心中明白,这一胜也是对方有意放水。
宋长风笑道:“可惜今天手边没有中国象棋,不然可以向东楼讨教一二。”
我拿起放在一边已经自己熄灭的雪茄重新点燃,挥手笑道:“我可不敢再献丑了。”
宋长风目光炯炯:“东楼有无想过,这两种象棋之间有何差异?”
我闻言一愣,不自觉重复道:“有何差异?棋盘就不同啊,中国象棋是由九道直线和十道横线交叉组成,中间以楚河汉界相隔,而国际象棋则是八乘八的方格棋盘。”
宋长风微笑道:“如果把楚河汉界拿开,是不是与国际象棋棋盘是一样的?”
我在脑子里勾勒了一下,顿觉有趣,不觉点头。
“九是最大的个位数,在中国古代,象征着多与广,八更有无限扩展、四面八方的寓意。八和九在中西方都喻意着无穷大。古代战争的目的就是争取更多的土地,为了占领更多的地盘,所有象征战场的棋盘都体现了古人的这种意识。”
我被他打开了思路,也尝试分析道:“中西方对于战场对峙的观念不同。中国象棋的棋子占据交叉点,通过线与对方交锋;国际象棋则是面与面地对峙,一马平川,连界河都不用。这恰恰暗合了中国人运筹帷幄的作战风格,以及西方古战场上满盘皆兵的作战风格。”
宋长风点头道:“没错。两种棋都是三十二个棋子,这一点是相同的,但在棋子的种类上有所不同。最大的区别是中国象棋中有炮,而国际象棋中没有。但是据文献记载,唐朝以前的中国象棋也是没有炮的。
“中国象棋定型的时间明显早于国际象棋。因为中国开始使用火药的时间早于西方,早在公元9世纪中国人已经开始用火药制造火炮了,而直到15世纪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火药才由阿拉伯人引入西方,那时的国际象棋已基本定型。这一点充分证明了象棋在发展过程中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不断完善的,它不断增添与人文社会更接近的东西。
“中国人的传统认为战争的成败取决于人和物的因素,所以象棋中有車、马、炮。而古代西方由于生产力低下,战争的成败更主要地取决于各级将士的素质和表现,所以在国际象棋中更多地体现了人的因素。”
见我听得投入,宋长风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中国象棋里的将等同于国际象棋里的王,虽然威力都不大,却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因为它被吃掉就意味着一个朝廷的灭亡。所以对于这个棋子,两个棋种都有严密的保护。中国象棋里安排了士和相来守卫,而国际象棋里则特定了一种叫做易位的走法,使它可以从中心的兵家必争之地转移到安全的侧翼。”
我想起国际特级大师古菲尔德曾经说过:“在开局阶段,王是一个婴儿;在中局阶段,王是一个小孩;在残局阶段,王则是一个成年人。”于是打断宋长风说:“国际象棋里王在残局中可以四处作战,这与中国象棋的将不能走出宫的限制有根本的区别。而且将、帅还不能见面,这一点也充分表现了中国古代的情况——除了几个开国皇帝带兵打仗外,几乎所有皇帝都是不出宫门的。”
宋长风并未计较我打断了他,依然饶有兴味地自说自话:“后是站在王旁边的棋子,它最初的走法仅相当于中国象棋中的士,但浪漫的法国人将它的威力骤增,使它横、竖、斜均可以走,最多可以控制三分之一的战场,把它的性别也变了,成了王的妻子。由此可见资产阶级文艺复兴对当时社会的影响。在西方的历史上,女权也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女王的统治屡见不鲜。”
我笑着接道:“中国象棋里是没有后这个棋子的,因为中国封建历史基本上就是一部父权统治的历史。不过将旁边的两个士,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封建社会的一夫多妻制呢?哈哈!”
宋长风也不禁抚掌大笑:“我想可以这么理解。”
大约是受了宋长风的感染,我也兴致高昂起来,又多说了几句:“国际象棋的象与中国象棋中的相的唯一区别是没有河界的阻隔。大概因为相在中国是个文官,所以在中国象棋里它是不出门打仗的。对了,国际象棋的马在行棋中没有蹩马脚一说,要自由得多。”
宋长风眨眨眼睛,说:“忠奸难辨,钩心斗角,常常使用绊马脚的伎俩,纵使你是骏马良驹,志在千里,可一旦被人使坏绊了马脚也只能望洋兴叹了。这种现象在中国象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东楼,我想你前阵子一定对绊马索颇有研究。”
我们相视大笑,宋长风忽然正色道:“东楼,我最想跟你探讨的恰恰是最后一个棋子——卒子。只能冲锋不能后退,在这点上中西方对士兵的要求都一样。但是不同的是,中国象棋中的小兵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兵,最多在过河之后变得稍微厉害一点。但国际象棋中的小兵就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如果勇敢地冲到底线就可以升格为除了王以外的任意一子。”
我不知道宋长风这番话意欲何为,只好愣愣地看着他。
宋长风将身体略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东楼,难道你真的甘心永远做个过河的卒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