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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接话,宋长风加重语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升为远大猎头的总经理,但是不依然还是你们董事长手里的一个卒子?你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实现你在猎头行业的理想吗?也许他给了你不少自主权,但是我想你接手后明年的quota不会少吧?在这样的压力下,你还能坚持你自己的原则做事吗?”
本来轻松的话题突然急转直下,变得如此不留余地,令我措手不及。
老实说,我对宋长风的话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看法,我知道他这样说还是基于他一直以来没有放弃的目标,就是拉我过去一起创业。其实他那儿看起来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平台,但是这样赤裸裸地攻击我的上级令我很不舒服,令我对他的看法有了少许的改变。
但是为什么我的内心又隐约被他的说法轻轻触动?是因为业绩压力下我对祖贺贤的妥协?是飞万公司项目上我不应有的犹豫?是我对石方公司釜底抽薪的念头?还是面对业绩压力我对属下恩威并施的手腕?
这些问号像春天藏不住的萌芽,像蚕茧中挣扎的蝴蝶,不易察觉但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冲破压抑。
大约是见我的表情阴晴不定,宋长风缓和了自己的语气:“Raymond,我承认我很想争取你来和我共事,我也承认在背后说你的上级不够磊落,但是我今天跟你说这番话绝对是出自对你的诚心,是出于朋友的关心。你现在走的路我以前都走过,我知道你很快就要面临挣扎,就要进入瓶颈,这种痛苦我曾有过,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再次经历同样的痛苦。”
我默然不语,轻晃着手里的玻璃杯,心里乱糟糟的。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中,良久,我开口说:“宋总,我发自内心地感激你对我的赏识和坦诚,但是我想,我们董事长对我是有知遇之恩的。而且所谓业绩压力哪里都会有,这里并不特殊,这也是作为职业经理人早就该有心理准备的。至于为人,我想,我比您更了解我的老板。”
说完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口气过于生硬,又补充道:“至于您所说的痛苦,我想那可能是我必须要自己经历过的,否则也难以成长。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对您说,谢谢!真的!”
我语气真诚,但是宋长风面色依然有些难看,他眉头紧锁,不停地摇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但是,JimSong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老行尊,经历的风浪何其多,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微笑着对我说:“如果你不这么说,你就不是萧东楼了,呵呵。也许这正是你可爱的地方。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去经历的,就像预防针的道理一样,我只希望这个代价不要太大。不过,即使你不喜欢听,我还是要说一句,你们董事长可不简单。”
他向后伸了一个懒腰,对我说:“好了!我有一个问题,一个建议,一个忠告和一个要求,你愿意听听吗?”
我郑重点头:“当然,非常愿意!”
“那好,我的一个问题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有重回IT行业的愿望和可能?”
宋长风每次和我谈话总是令我如在冰火两重天中煎熬,这个问题再次把我拉回一个我早就尘封的困境中,我有些艰难地回答道:“暂时,至少现在,应该不会。”
也许他早就料到我会如此回答,毫不意外地笑了:“是这样,我目前正在接触一个客户,这次来上海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来草签合同。这家客户是中国目前风头最劲的网游平台,靠代理韩国游戏起家的。”接着他说出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公司名字,“中国最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已经过档他的麾下,我想业界很快会有一次地震。”接着,他又说出了另一个地球人都知道的人名,“我想,那里可能会有很好的机会,如果你选择重出江湖,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一连被两个名字震撼着:“您的杰作?”
宋长风哈哈大笑,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们很快还要介入娱乐业和出版业,打造全方位的产业链,我想这也符合你的理想和愿望。如果你有一天改变了主意,随时告诉我。”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Jim,总是有这么多内幕爆料,又总是有这么多诱惑抛给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上帝派来的天使,还是邪恶化身的撒旦。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宋长风看我忽然恍惚又忽然微笑,有些奇怪,但并未追问,而是继续说道:“问题问完了,再说说我的建议。Raymond,如果情况允许,地产的项目我们可以联手做些案子,我手头还是有资源的。”
不待我回答,他挥手继续说:“你不用答复我,只是个建议。至于忠告,还是关于地产的项目。你一定奇怪我刚才给你分析了那么多商机,为何自己还置身事外,我可以告诉你,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不会因为短期的诱惑而改变自己的经营原则,这个世界成功最重要的原则就是敢于拒绝诱惑,所以我可以用资源合作换取一些短期利润,但我不会正式介入;第二,我还有更重要的因素没有分析,商机固然无限,但是我们必须要考虑政策风险和金融风险,这两点恰恰是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的颠覆性因素。你们盛世软件当年的浮沉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忘记。”
当然没有忘记,历历在目。
宋长风这个提醒可谓一针见血:“所以我的忠告是,你在完成指标的前提下介入这个行业的单子无可厚非,但是一定要谨慎,要把握时机,见好就收,不可把战线拉得太长,也切不可把太多资源赌上去。”
我由衷地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我会谨记!”
宋长风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最后,是一个要求。还是上次我们分别的时候我说的那句话,如果将来你有任何困难,请你记得我宋长风,一定要让我知道!”
我心头一阵翻滚,鼻子发酸,我为之前对他的猜测感到莫名的羞愧。这些内心的激荡令我险些失控,忙把目光投向另一侧的窗外。
窗外的夜,厚得像铅块。
这个夜晚我睡得很不安稳。
我在梦中又见到了杨洋,但奇怪的是,在梦中,我是个旁人。我看到自己和杨洋相遇,相识,相知又相爱。我看到了愚蠢的萧东楼固执地坚持,看到了善良的杨洋纵容了他的固执,看到了那三年的隔海相望,看到了那宿命般的悲剧发生,我想要出声阻止这一切,却始终无法喊出声来。
我绝望地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
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帘没有拉上,窗外还是夜色茫茫。我浑身无力地躺在酒店的床上,头下的枕巾早已湿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