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第二天的论坛内容出奇地沉闷,含金量和精彩程度远远不如宋长风昨晚的剖析。
我注意到宋长风很早就中途离开了会场,只留下了助理继续与会。
他离去没多久,我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拿起来看,是他发来的短信:“后会有期,保重!”
下午的会议更加无聊,我悄悄退出会场到走廊抽烟,考虑是否要提前结束这次上海之行,直接赶赴中州市与伍岳会合。想到这里,我拿出电话准备跟伍岳沟通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电梯门“叮”一声开启,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老朋友”——马胖子。
他从电梯里出来,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一边推搡着身边的一个妖娆女子:“行了行了,下次还找你,给你补上哈。看长远点儿,要有大局观,做长期客户嘛……”
那女子不情愿地走了,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她嘴里嘟哝着:“小赤佬,小气鬼。”
我一眼便看出了这俩人的勾当,忍不住笑着向马胖子打了个招呼:“马总,好久不见啊!”
马胖子猝不及防,转头看见我,脸上神色有些狼狈,但是马上就恢复了常态:“哈哈,是萧总。别来无恙?”
我们俩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都上前一步,互相握手。
“萧总也亲自来参加这次会议?辛苦辛苦!”
“彼此彼此,马总不也没闲着吗?”
我们俩人哈哈大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电影《鹿鼎记》里韦小宝和冯锡范那经典的一幕,称兄道弟后刀剑相接的场面,不由得脸上笑意更浓。
马胖子握着我的手,亲热无比地说:“里面的会议很无聊?”
“非常无聊,哈哈,还是马总有先见之明,没到会场来浪费时间。”
马胖子嘿嘿一笑:“忙里偷闲,忙里偷闲。”
我们漫无边际地闲扯了几句,各自拿出烟点上,抽了起来。
马胖子看了看会场的方向,把手里装着会议文件的资料袋随手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既然这鸟会议无聊,我也不进去了,晚上萧总要是没有安排,赏脸让兄弟做个东请你喝两杯?”
不等我开口,他又说:“以前在一起共事,你总是推三阻四,现在我们各为其主了,你还不给我个面子?不是记恨我吧?”
我本欲拒绝,但是面前的马胖子热情无比,倒令我不好推脱。而且奇怪的是,这半年过去,我对他还真是无甚记恨。晚上左右无事,去就去,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想到这里,我索性大方地说:“马总的面子我怎么敢驳?去喝可以,不过地方你定,客可要我请!”
马胖子眉开眼笑:“走走走,咱们去吃日本菜。”
厚味香川菜馆在南京路这边的分店我没来过,整体风格跟以前去过的徐家汇店有所区别,红纱帐飘来飘去,弄得有几分暧昧。马胖子落座后谦让了一下就开始熟练地点菜:馋嘴牛蛙、毛血旺、雨花石肥牛、酸辣土豆丝、水煮鲶鱼、饽饽鸡,我听得胃口大开。
刚才在路上马胖子突然改变了主意,问我是否愿意吃川菜,我自然一口应允。说实话,要我和马胖子俩人坐在安静的日式菜馆对酌,想想还真是不那么习惯。更何况我一向喜欢口味浓重的菜系,对过于清淡甜腻的本帮菜和口味单调的日本菜还真是不怎么感冒。
我们来得早,几乎是晚餐的第一拨儿客人,所以菜很快就流水般端了上来。看到满桌红彤彤的菜式顿觉爽利,加上中午会议提供的自助餐淡而无味,这会儿虽时候尚早却也有几分饿了,于是不再客气,便动了筷子。
马胖子似乎对川菜颇有研究,不停点评着菜式的优缺点,而且说得都很靠谱。大概是我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笑眯眯地说:“萧总不用奇怪,我对川菜的确是有些发言权的。”
“如果我没记错,马总好像不是四川人吧?”
此时酒至微酣,马胖子的话也多了几分感性:“不瞒你说,我以前可是专做川菜的大厨。”
这个小底细我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马胖子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我那时候从家乡到深圳闯世界,本以为自己一身做菜的好本领一定可以闯出点名堂,谁知道一呆就是三四个月,连工作都没找到。后来在小饭馆甚至快餐店做过厨师,可是姑且不论有没有宰牛刀杀鸡的痛苦,那些小老板克扣薪水,不拿员工当人,根本就活不下去。”
马胖子喝得眼睛有些发红:“后来我在一个好心的老乡指点下,到人才市场找工作,最后阴差阳错地留在了人才市场打杂。我干了差不多大半年,对那套把戏摸得一清二楚,后来我把自己包装一番,到另外一家人才中介公司应聘业务部经理,想不到一击即中,这不就一路做下来了。那时候猎头什么的还刚只有个概念,我们守着传真机就能做单子,基本都是招聘会上的老客户,他们在招聘会找不到人就多给点钱找猎头,其实什么狗屁猎头,还不就是更对口的人才中介服务。
“那时候招聘会多好做啊,深圳每个人才市场每天一开门,门口都是人山人海,卖票都卖到手软。至于客户,就更好办了,我那时候拓展业务就是先把各个企业人力资源经理的联系方式找到,然后打电话邀请他们参加招聘会,一个摊位一千二,给人力资源经理五百回扣,很多经理恨不得一个月参加十次。至于猎头单子,他们进一个人我就给他20%提成,人进得那是相当顺利。
“再后来我开始建议领导搞培训部,把这些已经混熟的人力资源经理的客户资源再利用,他们送人来培训,我们按人头给回扣,哪有不来的道理!珠三角前些年小企业土老板有得是,那些HR经理胆子也大得很,那时候真是到处都是钱多人傻,赚不完啊。”
马胖子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可是老板都他妈的是黑心加猪脑,我干得这么好,为公司拓展了业务,老板就把自己的亲信派过来接手,随便找个理由就想把我干掉。老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你不仁我不义,我就把他们硬盘里我积累了多年的资料一家伙给他格式化了,咱们都他奶奶的别玩了。”
这些往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清楚,但是马胖子今天如此推心置腹地和盘托出,倒是颇令我有些意外。而且今天的马平川嬉笑怒骂,言辞逻辑清晰,浑不似我认识的那个马胖子蠢头猪脑,一味贪婪。
我仔细地注意了一下马胖子的面部,当一个人的两侧脸颊表情不对称时很可能他是在伪装情感,但是马胖子的两侧脸颊匀称发亮,显然是在说着肺腑之言。
马胖子自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着什么,继续高谈阔论。
“我那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种企业混,没有靠山是不行的,你再有能耐没人罩着你,最终也不过是为人做嫁衣的命。但是这个靠山的选择很重要,有些人值得为他卖命,有些人不值得。”
他话锋一转:“比如董泽成这种人,就绝对不值得!”